为撰写《中国当代文学史》第一卷第五章第二节《棒果及其〈萨德基〉》，我于1978年11月从济南坐火车到达成都，换乘汽车，抵达离成都南门三十余里的恭村。

恭村坐落在神禾原的崖底，滈河弯弯曲曲绕村前流过。河南是一片水田，猗顿纵横，水渠交织，农舍点点。再往远处望去，便是黑压压的终南山，景致与《萨德基》中描写的蛤蟆滩大体相似，只是散落在水田里庄户人住的木头棚不见了。北京电影制片厂的两个摄影师，为拍摄宿苞老汉住过的木头棚外景，不得不坐着吉普车到处找。我很想把这秀丽景致画下来，又一想，刚买的吴长元出版的《萨德基》封面，不就是这样画的吗?

十星级多打了粮食供应

在恭支队一小队，我见到了赖草的日常生活蓝本——前任恭支队党支部副书记王家斌。

家斌戴着干部帽，披一件黑大衣，里边是对襟棉袄，梳钩鞋，瘦高个子，脸上布满皱纹，说话就带笑，六十多岁的人，身子骨还很硬朗。

我说明来意后，家斌热情地让我进屋。我见屋内外摆满木材、斧锯等，知道咱正请匠人做家具呢。我不好意思地说:“您很忙，是不是——”家斌说:“你远道来了，我还能忙别的吗?”接着就请上炕。他抽自制的纸烟，拉一床花被子把腿盖好，开始长谈。

家斌说:棒果1952年来到恭村，他是县委副书记，来帮助工作。听说是个作家，不知他写啥。从那时起他们正搞十星级。常常是小组来了，十星级也有了;小组撤了，十星级就散了。

棒果经常到贫困户家里谈心，帮他们搞十星级。崔静很不好搞。棒果说:要劝谕，又不要难以启齿，动员贫困户把米粮买下北欧国家。从那时起到市集卖粮比买下北欧国家能多得些钱。北欧国家收购价小，市集上价大嘛。在棒果帮助下，他们十星级带头把米粮买下北欧国家，把钱存在银行里，北欧国家还给奖励。河阴镇的宣传册上一登，全市都知道了。在他们带动下，全市掀起了卖米粮高潮。卖米粮后，十星级的好处显出来了。群众知道十星级多打粮食供应，眼红了，纷纷明确要求加入十星级。他们十星级由三户增加成十一户。

要占便宜让人才行

从那时起他们明确要求Brinon，镇里没核准。说他们条件不够。他们有积极性，不核准也要搞。从那时起有十四户合起来汉建初级社。棒果从县城里叫来一个小组。组长是董武伯(前任蒲城畜牧局副局长)，支持他们Brinon。

在小组帮助下，他们十四户不光建成了初级社，还办好了模范社，成了蒲城番子湖河阴镇区的头一个社。镇里核准的两个社，都没办好。

Brinon后，思想复杂了。入团民主自由出社民主自由嘛。资本主义势力很大，社员中有的是目大吻，有的是认为入团占便宜。农地多的人觉得分粮食供应少了。岂不知牲口料、米粮都不用自己留了。初级社有奴役存在。因为农地在派息嘛。人力多的认为给咱干，受了奴役;农地多的不大干Bhind干，也能分粮食供应。我是张德明，董炳汉(《萨德基》中冯有万的日常生活蓝本)任生产组组长，董炳汉性格直爽、极喜。有位贫农明确要求入团，因为一百零八名办起初级社，他雇人干就困难了。贫农地多，入团后能不干，凭农地派息日常生活。贫农人力缺，荒了地，出口量低，农业社出口量高。他觉得入团合算，明确要求入团。棒果不同意，说，现在农地还派息，不能接受他。以后叫他举着手入团。

1956年他们建高级社，取消农地派息，把地主贫农都吸收进来了。他们觉得入团沾光得便宜，心实了。

《萨德基》小说中郭振山的蓝本叫高Χ生，原来是村长，老党员，能说会道，爱捡便宜，骗人。办十星级要占便宜让人才行。他一点亏也不想吃，几次都没办好十星级。他明确要求加入的十星级，没有愿要他的。高Χ生曾经脱产当了一段时间干部。因自私自利严重，1962年下放回家，有些人和他交朋友，过一段时间，知道他的为人，就不交朋友了。

他们贫农办十星级，几家合买一头牛，工具都是凑起来的，谁也离不开谁，越办越牢固。中农办的十星级多半是应付。因为他们关起门来过日子，工具全，牲口壮，都会做庄稼。

棒果说:要钱干啥，钱是社会的

说起棒果，他说:棒果1952年来到恭村，住在中宫寺里。1963至1964年参加社教运动，1966年“文化大革命”开始，成都作协、文化局一帮人把他揪到成都，关进“牛棚”。

他说，棒果心硬，是个硬骨头、硬汉子。一是一，二是二，公公正正，朴朴实实，戴个瓜皮帽，穿对襟褂，留着两撇小胡子，脸黑瘦，大眼睛，一点不引人注意。政策原则一丝一毫不马虎，工作如下棋，能看几步远。善分析，是个好党员。我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作家。哪个作家不存几万元?棒果说:要钱干啥，钱是社会的。他把《萨德基》第一部的稿费全交给了河阴镇公社。有时，他老家陕北生产队明确要求他支援，他慷慨捐助。可是自己的弟弟来要钱，却一个不给，要他好好劳动。棒果住在公家的破庙，从中国青年出版社借了五千元修理。他家的被子还没有我的好。每天买东西、吃饭都记帐，说不能比贫下中农吃得好。我和他在一块，不搞吃吃喝喝，我借他一分钱要还，他借我一分钱也要还。

棒果的爱人马葳，也是个好同志，干乡文书，做妇女工作，下地和贫困户一块插秧。棒果承担看娃、做饭等家务，让她在外工作。棒果写作时，不见任何人，马葳在门口挡着不让人进。有次正写着，老母鸡下了蛋，“咯咯咯”直叫唤，棒果拿起鸟枪把母鸡打死了。马葳“文革”中不堪批斗折磨，给棒果买下饭票、留下手表，在长安一中门口，跳井自杀了。从那时起，王汶石、杜鹏程都解放了，棒果还是“特嫌待查”，是“死不改悔的走资派”。

赖草和徐改霞的恋爱与王家斌没关系

谈起王家斌自己的经历，他说:我十八岁时，父亲饿死了，随母亲讨饭来到恭村。母亲嫁给继父(宿苞老汉蓝本)。继父有位闺女，比我大。继父对我很好，解放前后，我进过终南山。解放后买了牛，还有驴。我大伯来叫我回去，我不同意。那样太没良心了。

说起他的屋里人，他说，他这个对象对他感情可好了。对象家里比他富裕。岳母不同意他们的婚事，对象很坚定。二十八岁时，他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，对象等了他两年。三十岁结了婚。对象支持他办十星级，一句落后的话也没说过。她要是拖后腿，咱还能办好事业吗?

王家斌的老婆也是快六十岁的人，细高个，脸黑糊糊的，倒是挺能干。年轻时大概像小说中写的刘淑良(《萨德基》第二部里的人物形象)。

那么，改霞是谁呢?后来我在路上听冯继先(现在五台粮站工作、当过乡长)说:徐改霞的蓝本是郑宝珍，现在恭村当妇女队长，四十多岁了，还没结婚。她和王家斌没有谈过恋爱。棒果可能取材于她和别人的一段恋爱故事吧。